铸就而今相思错,料当初、费尽人间铁。

覆土

文/三尺霜寒

安达贞泰和鹤丸国永的小故事,原主与刀无CP历史向同人,收录于刀剑同人合志《砂流》

余本通贩点这里

 

天地一盏白。 

鹤同贞泰说,天地连起来,是一盏酒杯。

风大,杯中白雪刮落。贞泰小心翼翼地吹着面前的水。

其实压根不烫,在这极寒冷的雪天,水刚烧出来热气就散了一半,他像往常那样吹,把这杯茶吹凉了。凉了的水他不喝,但总归有人喝。

鹤将冷了的杯子放在边上,转头就搂过贞泰,让他把身体埋在自己怀里。贞泰十余岁,手长脚长,正值身体肆意疯长的年纪,窝在鹤单薄的怀里怎么都不协调,但他不在意。。

青年垂下眸子看他,也许是被热水熏的,少年面色红润,尤其是唇,让他想起春日的花或是夕阳之类的东西。

屋子里的窗子被糊住了,但还是有风吹进来,窗前仅有的那棵树在前天被厚雪压断,为了来往方便被处理了。贞泰是站在门边看着树咔嚓一声折断的,他那时候精神比现在好上一些。

 

“我听人说他们追来了。”贞泰忽然说,他将怀中的物件抱得更紧,头枕在冰冷的金属上,又埋在鹤的怀里,“不过风雪封了山,他们进不来吧。”

“进不来的。”鹤笑着点点头,他面容像雪一样白且冷,笑容却是极其灿烂温暖的。

贞泰没有去看,他紧紧抱着鹤,听到这句话稍稍松了口气,冷不丁又发问,语气低沉:“那我们呢?我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?”

“等春天到了,我们就出去了。那时候,你的病也就好了。”鹤将手从被子里,从贞泰的怀中抽出来,贞泰有些不安,但是鹤给了他一个明亮的笑。鹤的手轻轻扬起,贞泰抬起头,就看到,灰暗的屋子里,一缕缕光芒伴着外头的风声洒落。

贞泰伸手去捉,那些金色的光芒落到他手心里,虚无缥缈。自然抓不到。

“那是我的灵力。”鹤托着下巴,语气跳脱,“喜欢吗?哎呀,我觉得冬日实在太单调了,就散出了灵力给你看,像不像日光?”

“喜欢!你从小就变这些东西给我看,但是……是第一次看到它原本的样子。”贞泰开心地咧起嘴角。是金色的,鹤的灵力是他眼睛一样的纯金色,是春天日光的颜色。

贞泰没能开心多久,他很快咳嗽起来,咳嗽得很厉害,象是沙子一样的雪在地面上磨过的声音,吓得鹤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,自己则抱着贞泰,靠在墙壁上。贞泰迷迷糊糊睡着了,鹤也跟着睡着了。

 

正午时候,风雪都小了,鹤在笃笃声中醒来,贞泰也跟着醒来了。

有人在外边敲门,应答的是那位游医的声音。安达氏经宏安八年霜月一战几乎覆灭,一部分仅存的余部逃亡到了这里,到了这儿就下起了大雪,将来的道路全部封死。本打算等到春天离开山里的游医被拿着刀剑的武士请到了这儿,为了给安达贞泰治病。

游医等了许久,等得手脚都僵了,才等到病人开门,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少年不让人在一边伺候,而是执意一个人呆着。打开门就看到少年抱着那把过长的刀站在那儿,那把刀很美,据说是少年死去的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。

“贞泰殿下,这是今天的药。”游医将门关上,把捂在怀里的药罐放在桌上,顺便把冷掉的水杯一起收走了。

游医离开时又听到安达贞泰的声音,安达贞泰说:“鹤,我不喜欢喝药。”接着又说:“……你帮我喝一点吧。”游医摇了摇头,他知道鹤是贞泰怀中那把刀的名字,贞泰殿下真的是烧得迷糊了,不出门,就抱着那把怎么都捂不暖的刀,在说胡话。接着他又想到什么似的,脸色微变,叹了口气。

 

“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付丧神的。”好不容易哄着贞泰喝了药,鹤坐在一边说,“我出世以来,能看到我的人,很少很少。”

贞泰苦着脸,翻着鹤的衣襟找东西。鹤摊开手,手心一颗麦芽糖,三两下拆开糖纸,塞到了贞泰嘴里。贞泰这才肯好好地跟鹤说话:“你见得到我,那是因为,你喜欢我啊。”

鹤笑答:“……哎呀,这可吓到我了,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你?”

“难道你不喜欢我?”贞泰含着麦芽糖,含糊不清地说,“你喜欢我。”

鹤干脆不再答贞泰的话,被贞泰缠得烦了,才点点头,语气认真:“好,我喜欢你。”

贞泰听完这句,心满意足,躺下乖乖睡觉了。

 

午后雪停,四周万籁俱寂,连风声都传不到耳中。鹤却因一声极轻微的、树枝被雪压断的响动醒来。鹤坐在浅橘色的房间里,一动都没动。俄而,他才探手给还沉沉睡着的贞泰掖了掖被角。

过了不到半盏茶,寂静就被完全打破了。游医又来敲门,贞泰迷迷糊糊转醒,要应答,鹤捂住贞泰的嘴巴。游医又叫了几回,据说是来送药的。贞泰很乖地一动也不动,只睁着眼睛望着上方神色肃穆的鹤。

“他可能不在吧。”外边的游医不知道对谁说,“应该是出去了,有时候他会出去。”

接着周围的声音变得噪杂起来,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,有许多人来回踩着雪地的吱嘎声,也有间或的叫喊声,还有刀刃相向的声音。贞泰总算理解发生了什么,鹤不再捂着他的嘴巴,他便略微直起身子,又马上缩回鹤怀里。贞泰瑟瑟发抖,是因为冷,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的暖炉熄灭了,没有人来加柴火,屋内冷了下来。

鹤的声音放得很低,安慰着:“别怕。”

贞泰不说话,他极冷静地点点头,他闭着眼睛,抱着刀,靠在鹤怀里。

一阵叫喊声后,好像又是树枝被压断的声音,树枝深入雪地里,发出噗嗤的声响,接着又被人踩上。鹤皱着眉头听,他在贞泰耳边说:“又一个人被杀掉了。刀进入人身体的声音,没有谁比我清楚。”话音未落,墙壁被什么重重敲击,重物咣当落下,贞泰死死盯着门窗的位置,可再没有其他异动了。

 

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逐渐安静了下来,鹤让贞泰穿好厚衣服,自己则披上白裳,去开了门。迎面落下的重物是一具冷硬了的尸体,正好落在贞泰脚边,贞泰后退了一步,没有叫。鹤认得,这是安达氏的一位武士,被一刀毙命。他死的时候没有多大痛苦,但大睁着眼睛,可见被袭击到毙命是一瞬间的事。贞泰跨过他的身体前,蹲下身子帮他合上了眼睛。

到了庭院,前方是战斗的主战场,雪地泥泞不堪,里零零散散横亘着尸体,有安达氏的人,也有北条军。

贞泰沉默了一路,走到门口时,抬起头望着鹤:“是那位游医带进来的北条军吗?”

鹤摇摇头:“不管是不是他,该来的,总会来的,我们要逃。”

“那其他人呢?”贞泰刚刚稍微辨认了地上的尸体,己方的人远不止这么几个。

 

“也许……”鹤丸国永还未说,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。

“贞泰大人,总算找到您了!您和我一起到北方的山里去,今天来的只是第一波,明天还会来的!”前方的小路忽然来了一位武士,也许是刚刚经过缠斗和一番奔波,身形立在安达贞泰几尺外差点站不稳,狼狈不堪。

“其他人呢?”安达贞泰的语气和面容都毫无波澜,他抱着他的刀,仰头看着高大的男人。

鹤丸国永在一边道:“我们和他一起走。”

鹤丸国永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是武士尴尬的话:“他们在前面。”

“哦。”安达贞泰一双漆黑眸子,深不见底。他在雪地里转身时就剧烈地咳嗽,苍白的脸由于窒息而变得绯红,这接二连三的振动,树枝上的白雪,哗啦一下全数砸到了地上,有些则落到了安达贞泰的眼睛和嘴巴里,其余的被鹤丸国永挡住了。

武士越发愧疚,这位高大的武士在年少的少主面前,脸要低到雪地里去了。

安达贞泰没看他,对着在前边站着的雪中鹤丸国永微微笑了起来。

 

但没走出去多远,来了三个杀气腾腾的追兵。

武士似乎是因为关键时刻抛下少主良心谴责,格外勇猛,挡在安达贞泰面前。追兵们相互看了一眼,一齐冲了出去。武士以一敌二已是艰难,无法顾及第三个追兵。

安达贞泰跑得很慢,可气喘吁吁,累极了,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;脚下的路坎坷,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,太累了,太累了,是时候停下来了。但在旁人看起来,他似乎又跑得太快了。

第三个追兵追着安达贞泰到了树林里,因为长途跋涉他跑得磕磕绊绊,少年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。他狞笑着循着脚印跑,走到某一个岔路口,雪地上两行脚印各往一边去。他沿着小一点的脚印走,坑坑洼洼的脚印断在了灌木丛里,当他往里边看去的时候,被谁狠狠一推,整个人咕噜咕噜滚落下峡谷,听到扑通一声冰面撞破,再无声响了。

鹤丸国永拍了拍手,他踮着脚尖穿着安达贞泰的鞋,走路有些艰难,他干脆光着脚原路返还,在一棵松树下见到冻得瑟瑟发抖的安达贞泰。

“太累了,我不想跑了。”安达贞泰抱着膝盖,喉咙里吐出声音,像是冻碎了的冰碴子,还有其他东西也在碎。

“以后就不用跑了。”鹤丸国永安慰道。

“鞋子好大,好冷。”安达贞泰这才发现鹤丸国永来,他仰头喃喃道。

“现在就换。”鹤丸国永摸了摸安达贞泰的脸,蹲下去给他换鞋子。

鹤丸国永很谨慎,等听不到任何声响才带着安达贞泰走回去。果然,这边战斗已停止。武士和另外两个敌人同归于尽了。

武士还未断气,他看到年轻的少主走过来,嘱咐完才梗着脖子咽气:“往北边去,照着雪地原有的脚印走……”

 

贞泰蹲下来,确认他是真的死了,他看向一边的鹤,面无表情道:“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,鹤。”

“不,那个人还没死透。”鹤立于雪中。他的白裳被风吹得很高,最高处被寒风蓦然斩断,凌厉又肃杀。

“谁?”贞泰迷茫地望着鹤。

“第二个倒下的人还未死,贞泰,你去把他杀死。不然他会透露我们的行踪。”鹤将手收在袖子里,贞泰看着冷风灌进他衣袖,但他脸色未变。

“为什么不是你,鹤?”虽然已得知鹤没有出手的打算,但贞泰仍旧不可思议地说,透露着浓浓的委屈。

“主人,我只是兵器而已,你才是使用兵器的人。”鹤冷冷道,“抽出刀,然后去杀掉那个人吧。”

贞泰知鹤不会轻易动摇,他收回恳求的视线,神色一凝。

 

安达贞泰,自出生起就身边就伴随着鹤丸国永这把刀。鹤丸国永,是敬爱的父亲送给安达贞泰的刀。少时安宁,这把刀的付丧神是一位好玩的付丧神,小孩子心性,是少年很好的玩伴。因此安达贞泰,很少的时候抽开鹤丸国永,将他当做兵器杀人。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真正把鹤丸国永当武器。

安达贞泰虽然没有做过,却无师自通。他将刀从刀鞘中抽出,刀刃在暮色中依然寒光凛冽,透着隐约的血色。他双手握刀,走到那人身边,那人确实还活着,呼吸极其缓慢,一下要拉得很长。

“人的心脏在右边。”鹤丸国永提醒道。鹤丸国永声音不轻,被风声滤过传到安达贞泰耳中变得邈远又深沉,安达贞泰侧了侧头,想听得更加清楚些,可鹤丸国永不说了,前一句的尾音好像已经十分遥远了,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样。

安达贞泰有些失落,他闭眼,定了定心神,再睁眼时,他将刀举起,往下垂落,噗嗤一声,树枝折断,刀刃穿心而过,穿雪而过,深入了泥土里。他的身体倚靠在这把细细的刀身上,他忽然咳得天昏地暗,有什么从口中进入了他的喉咙他的肺,有什么落入潮湿温暖的身体里在生长,耳朵发痒,耳膜鼓噪着风的呜咽声,还有鸟拍打翅膀的声音,一切的一切过了很久才慢慢平息。安达贞泰慢慢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眼角湿润,和自己手心的汗一起冷了。

少年很艰难才把刀从雪地中拔出来,拔出的一瞬间高扬的血合着雪,溅到了他的衣角上。他偏头的动作过于迅猛,导致他有些踉跄地往一边倒去。他以为他要跌倒了,他没有。

 

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而已,看日影移动的速度便知,天地此刻像盛着血的酒杯,刀刃收割的死亡堆放其上。安达贞泰站起来,想说一些话,不知道对谁说,也许是想要一个嘉奖。可天上地下,山林与冻土,白雪与长风,谁会给他嘉奖?

安达贞泰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衣付丧神,就站在那儿,岔路风口,将视线吹得模糊,他认得清是他,但又认不清了。

风声猎猎,风将鹤丸国永衣服给吹得很响,不绝于耳,安达贞泰怀疑鸟翅的声音便是从这儿传来的。

他会飞走的。

鹤会飞走的。

那样天地之间就只剩下永恒的孤寂了。

 

“鹤,不要走。”安达贞泰忽然大声对着那个身影喊道,他觉得那种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,他由于疾病孱弱的身体无法说很大声的话,是灵魂超脱了躯体,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付丧神在祈求。

可是很奇怪,鹤是那么好,他永远有很多新奇的点子逗自己开心,将灵力变作日光给自己温暖,怎么会是高高在上?

果然,鹤走了过来,那个夕阳中血红的身影走得近了。

他半蹲下来,对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张开手臂,他笑着开口。

“乖,我不走。我的刀在你手上呢,我能走到哪里去?”

安达贞泰紧紧抱住鹤丸国永,鹤也是很瘦的,身上也很冷,衣服宽大,但摸到的都是分明的骨头。而鹤的身上,也满是鲜血。是刀沾上的血。如果说贞泰之前一直没能把鹤的刀和鹤相联系,他总觉得鹤是鹤,而刀是刀,现如今,完全改变了看法。

 

“一起走吧。”鹤让贞泰挽着他的手走路,远方的落日完全坠落。

短暂的平和后,风雪渐渐侵袭,开始只是细雪和大风,后来是暴雪和狂风。山中许多岔路,雪将脚印也完全盖住,他们逐渐迷了路。

不知何时鹤的手中出现了一盏灯笼,风中摇曳也丝毫不会熄灭,实质性的光芒,是鹤的灵力均匀地洒在这一方天地。

贞泰闭着眼睛,忍不住想抱住灯笼,因为太冷了,抱着鹤也不会好一点的寒冷。不论是怀中的刀还是那位付丧神,贞泰接触到都是和温暖无关的东西。

鹤发现面前没有光时才发现贞泰抱着灯笼,将光线完全遮住了,少年的脚在移动,但意识却渐渐流失。

“那样我们看不到路了。”鹤失笑,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还笑得出来。

“鹤可以再变一个灯笼。”贞泰艰难地睁开眼,“我们既需要温暖,也需要光明。”

“你可真贪心。”鹤愣了愣,很快妥协,他的手指轻轻一点,一只流溢着金光的鹤就飞在面前,为他们照明指路。

 

可路长而歧,好像怎么样都走不到尽头。

贞泰好几次想停下,鹤怎么样都不肯让他停下来。“再坚持一会就到了。”鹤总是这么说。贞泰模模糊糊中听到的都是这句,鹤虽然爱恶作剧捉迷藏总是躲在自己找不到的位置,但是鹤说的总是真的。于是贞泰张嘴重复道:“会到的。”

黑暗中的风雪,贞泰视而不见,怀中和面前的金色光芒恒定。鹤比星光和烛火好,雪天没有星星,而火总会熄灭,但鹤是恒定不熄灭的。

鹤即是永恒。

 

“鹤,我好冷。”走了几步,贞泰忍不住又抱怨道。

少年的面庞苍白,白里发青,显露了灰败的意味,偏偏又被金黄的暖光照耀,让鹤丸国永想起了冰生溲疏这种暮春开的花,在深冬无论如何都不能盛开的花。

“你穿得比我多多了。”鹤解开了他沾满血的白裳,披在了贞泰身上。

“可是你又不怕冷,从小到大你都不怕冷。”贞泰把鹤给的衣服裹紧了,他轻轻嘟囔道,象是梦呓,“你不怕冷也不怕热,象是神一样。”

“我本来就是付丧神。”鹤回答,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拿过那把刀,也许是贞泰抱住灯笼的时候,鹤就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刀将拦路丛生的荆棘斩断。

“那——你从哪里来,又要往哪里去呢?”贞泰喃喃说,话语又轻又软,羽毛一样被狂风暴雪吹散了。

鹤听不见,他侧耳问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鹤,我梦见了父亲来找我,就刚刚赶路的时候,我梦到的。”贞泰自顾自说。

鹤什么都听不清,贞泰的话说得太轻了,在他迎风斩断树枝的噼里啪啦声中,几乎忽略不计,他低下头去看贞泰时,贞泰也看他。

贞泰不知何时满眼都是眼泪,结成细细的冰霜,都凝固在脸上,或者本来就是雪也说不定:“鹤,我是不是要死了?”

“你在说什么傻话?”鹤轻描淡写道,他用自己本就纤细的身躯拥抱了被厚厚衣物包裹着的贞泰。

“父亲说他要来接我了。”贞泰自己擦拭了眼泪,“我很想念父亲。”

鹤低身为他拂去肩上头上的白雪:“然后呢?”

“鹤,我的身上很冷,你的身上也很冷,你的身上全是白雪。”贞泰说的是梦中的景象,“——就像现在这样。”贞泰踮着脚尖,冻到僵硬的手摸到鹤衣服上的白雪,已经感觉不到冷了。

“当然,我本来就是兵器,冷是自然的。”鹤微微笑,“走累的话我背你走吧,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睡着了。”

贞泰爬到鹤的背上,头顶是一只扑打着翅膀的飞鹤,他伸出手去摸到翅膀,应该是柔软温暖的,但他感觉不大到,只呆呆看着,手撩起鹤银色的发,接着只注视着鹤了。

 

“鹤,你像雪一样。”

“嗯?”

“鹤,雪下得小了。”

“是下得小了。”

“鹤,我想听你唱歌。”

“唱什么?我不会唱歌。”

“鹤,那就讲故事吧。”

“你想听什么?”

“人死了的话会怎么样呢?你讲一个人死了之后的故事吧。”

 

“人死了的话,它会进到坟墓里,”鹤想了想,真的讲了,他讲得很慢,“它会觉得那样很挤,但是睡着了就不觉得很挤了,黑暗是无比静谧的,直到有人要把它带出来,然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了,那就不是它了。这个故事的结束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。”

“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吗?”贞泰问。

“时间是永恒的。”鹤回答,“也许。”

“你会记得我吗?我死掉的话。”贞泰又问。声音又低又可怜,真是小孩子。

“会记得的。”鹤停顿了后才说。

“但是不会永远记得我吧。”贞泰很肯定地说,“那他,就永远消失了;那我,就永远消失了。”

“……等天亮了我们就能找到他们了,或许是他们找到我们了,到时候再喝一碗热汤,春天就到了。”鹤许诺道,“春天到了就可以做很多事了。”

贞泰点了点头,安静地靠在鹤的背上,干脆不出声了。

但鹤过一会儿就要和贞泰说话,天亮了之类安慰的话语说了好多次,总算天亮了。

天是忽然亮的,从乌漆墨黑到晨曦初露也是很短的瞬间,至少是感官上。等看得清附近景物的时候,风雪总算停了,周遭银装素裹,来路去路都是白茫茫的,什么痕迹都没有,也不会有。

 

鹤将那只金色的鹤收回手心里,贞泰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手中的什么不见了,化为明亮的光芒,那盏灯笼也化作金色的烟,消散在晨雾中。

贞泰吐了一口气,白雾和金烟化作一处,他睁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,在鹤耳边说:“鹤,永远陪在我身边吧。”

鹤回头看他,只见少年披着他那件白裳,没有经受过风霜的脸,始明人世艰辛。他象是隔过时光流水,看见另一个自己。

贞泰扯起嘴角,对着鹤露出可爱甜美的微笑:“你如果永恒的话,那我也将永恒了。”

“我不会永恒的。”鹤眨眨眼睛道。

“你会的!”贞泰连忙继续说,“而且我一个人的话,会很寂寞;如果有鹤的话,就不会寂寞了。而且,鹤没有我的话,也是会寂寞的吧!”他很肯定地说,“鹤也会寂寞的!”

鹤依旧定定地看着贞泰。

“鹤,陪我吧?”贞泰笑眯眯地说。

“嗯?”鹤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。

“鹤,陪我吧陪我吧!”贞泰的手圈住鹤的脖颈,撒娇道,“陪我吧陪我吧陪我吧!”

 

鹤丸国永将视线转回来,深深地望了安达贞泰许久。后者却没有移开半点目光,目光天真又可爱,却透露出濒死的绝望来,眼角是暮时胭脂色的红,细看却没有落泪。

鹤丸国永轻轻笑了,经过一晚上的奔波,尽管是付丧神的身体也很疲惫,他想说很多,什么都不说。说了也不懂,鹤丸国永也并不想让安达贞泰懂。

或许那一瞬目光的交汇,两人心中都已通透。

“好。”

良久,鹤丸国永回答他,但安达贞泰在漫长的等待中,已然睡着了。

 

醒来后的贞泰又去问了鹤这个问题,得到鹤肯定的答案,有点失望,又很高兴,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。

“鹤,你是真的存在吗?”贞泰歪着脑袋,没头没尾地问。

彼时天光大亮,鹤回看少年,笑容比日光明亮比白雪清透,贞泰探手一碰,被风吹走。

 

安达贞泰和鹤找到山中木屋所在的残部的时候,已经是中午了。

贞泰的情况并不好,大家都得知他时日无多。不管怎么样,贞泰都跟往常一样,时时刻刻抱着那把刀不放,他让其中最为德高望重的臣下进屋探望时也怀揣着那把刀。

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,也不知道,在那位臣下进门前,有位雪白的青年,从门里走了出来。

臣下战战兢兢,唯唯诺诺,之前抛下少主先走的事情总归不是好事,但少年丝毫不提。年轻的少主坐在床上,抱着那把刀,一把美丽又锋利的名刀。臣下心下思量,贞泰大人明明十余岁的年纪,已有几分他生前父亲的气势,而且神色清明,完全不像队伍中会简略医术的人所说,已是强弩之末。但贞泰大人说的话,分明是在交代身后事。

“我死后,我要和他安葬在一起。”

“棺材,要大一些,鹤会躺的舒服点。”

“要葬在,春暖花开的时候,要葬在开满花的草坡里,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。”

臣下走出来的时候,鹤丸国永走了进去,他无声无息地站在窗边,隔着一小片距离望着床中央闭着眼睛小憩的少年。

好像还是很小很小要他抱的孩子,连刀都举不动,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长成了少年,可以毫无顾忌地挥刀杀人了。以后会长得更为高大,更为勇敢,但没有人看得到了。

鹤丸国永看到光阴河流携卷往事,川流不息。

他闭眼,唯时光永恒。

 

贞泰死在鹤的怀里,鹤想了很久很久,才想起他很久之前听过的歌。他的歌唱到一半,贞泰就闭上了眼睛。

贞泰走得很安详,一点都不痛苦。鹤神色如常把歌唱完。

贞泰死后第一次被鹤抱着,鹤抱他很紧。

 

臣下没有听安达贞泰的话,生死大事,哪能这么任性。安达贞泰埋下去的地方,没有花,因为不在春天,宏安九年的睦月,深冬还未结束。

棺材再放下一把刀足够宽裕,但鹤丸国永试着躺了下去,却怎么都不够。鹤丸国永打算等完全盖上的时候再躺下去,趁着还自由呼吸外边的空气,去看了看头顶风景。

实际上没什么好看的,凛冬肃杀,坚硬的泥土和满地枯枝败叶。鹤丸国永坐在挖好的洞穴口,百无聊赖地看远方。远方有浅灰色的云,风向已变,今夜可能又会下雪。

没什么好看的,鹤丸国永托腮想,再说,看了这么多年都看腻了。

是时候躺下去了,他拍拍自己的衣角,让风吹干净尘土,他伸了个懒腰,推着棺材板,从夹缝进去了,躺在了安达贞泰的左侧。把棺材盖上去的人,那一刻感觉到有些莫名的阻力,但很快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,除了他身侧掀起的一阵风,和不知哪儿来的雪水的味道。

 

“又见面了。”鹤对贞泰说。

“这像第一次见面,”鹤闭上眼睛笑道,“第一次见面我也是躺在你的身边,我睡了很久,睁开眼,就看到了你,啊呀,我在想哪来的小孩子,为什么会看得到我?

“你好好睡,再睁开眼睛,就能看到我了。

“生和死是相连的,那么死和生也相连的。”

 

哪里来的沙沙声,一阵又一阵,是真的下雪了吗?鹤侧耳细听,许久才反应过来。

不是雪。

是泥土的声音,冬日的泥土被冻硬了,象是雪子,一点点盖上棺材,土坡会慢慢堆高,来年这儿就会长满青草。鹤忽然笑出声,被自己头顶长满青草这一景象逗笑了,他艰难地腾出手擦眼泪,并由衷感到荒谬。

一把刀,不是人,却拥有了人的待遇。

鹤对贞泰讲:“我早说了,不论是谁,早晚都要埋青草。”

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。

只有无尽的沙沙声,那种声音最开始是轻轻的,象是轻柔的风和温柔的雪,后来也没有变成狂风与暴雪,只是范围更大的轻风和细雪,像吐出的丝一样,一点点将鹤全身上下都密不透风的包裹住。

鹤闭着眼,就那样陷入这样柔软的沙堆里。冬天是不可能会有那样柔软的沙堆的,一定是到了春天了。

“过去很久了吧?花开了吗?

“你猜是迎春花还是寒樱?”

 

沙沙声将鹤完全包裹住前,鹤拉住贞泰的手,他说话,声音低低的,是地底冰雪化开的艰涩细流。

“像不像纸风车被风吹动的声音?嗯?”

鹤的眼睛依旧闭着,吐字模糊不清,也许是真的过去了很久,他太久没有说话了。

“很像吧。睡着的时候,你就拉着我的手;等你睡醒了,会有人给你做纸风车,就像我给你做过的纸风车那样。

“你醒的时候,就不要叫醒我了。”

 

黑暗织梦,和与出生时敷以的山林草木沉淀相似的土,将他完全覆上。

付丧神一动不动,仿佛要永恒地静止着,迎接短暂的出生一般等待悠久的安眠。

千千万万年,白骨也好,铁块也罢。

死亡向来一视同仁。

 

 

FT

首先感谢大家收藏这个本子,我是负责鹤部分的写手,三尺霜寒。

《覆土》,文如其名,是鹤跟随安达贞泰埋葬的故事。关于安达贞泰的考据,至今为止似乎有两种,第一种是安达贞泰宏安八年(1285年)霜月骚动后没有死,被北条军庇护,记载说正中二年(1325年)贞泰为八幡宫进贡了经卷,但是我认为这之后北条贞时来挖安达贞泰的墓这点就有些不合理,对被庇护的人做这种事很不礼貌。第二种就是我所写的安达贞泰在霜月骚动之后就死去了,我看了看,11区和天朝太太们很多都是采用这种考据,所以我也……好吧,其实是这样比较好写(划掉)我没有查到关于安达贞泰的年龄具体记载,但是霜月骚动时安达贞泰的爹安达宗景才27岁,所以我设定这里的安达贞泰是一位小少年。

这篇文两位的关系不是西皮,不是西皮,不是西皮。我说这句话好像多此一举……这两位的关系,还是请大家回头看文吧^_^)y 我想我文里已经详细体现了(咦?)有人愿意跟我讨论我很开心的!鹤鹤是很好的一把刀,你们多爱爱他,他炒鸡好的!苏苏!(ノω-、) 

本子里的大家都很棒,谢谢珠翠的督促和画手千千美美的插图,希望大家喜欢这篇文,喜欢这本本子。鞠躬(。・∀・)ノ゙

最后,愿你能了解我千分之一的心意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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