铸就而今相思错,料当初、费尽人间铁。

闲窗花漏

CP/双山

文/三尺霜寒

长船长义x山姥切国広

《候鸟飞落》本收录的第二篇。


时间是可以任意挥霍的。

这种于普通人类来说一点都不负责的话,用以形容已经活了几百年而且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付丧神极为贴切。

就比如,长船长义曾在北条氏藏酒的库房里睡过半年,喝了酒就睡下去了,再伸了个懒腰推门出去,已是从春到秋。庭院里鲜红的枫叶让他联想到火红的石榴花,哎呀这个时节啊,锻刀室外的石榴果子应该成熟了吧?

是熟透了,都要烂了,明年再吃吧。

那么石榴酒呢?长船长义问来往的宫人,结果那位还算相熟的宫人笑眼说道。

“长义殿下,光阴一寸极为珍贵,还是别要醉生梦死了吧?”

长船长义皱了皱眉。他并不喜欢醉生梦死这个词,因此他不再去问石榴酒了。


再喝石榴酒是在许多年后。

在山姥切国広诞生的那个冬日里,那位宫人离宫多年,长船长义总算可以不受她的数落,去库房里拿了一坛。

小孩子的话,梅子酒比较好吧?长船长义想了想,顺手也拿上了边上珍藏的梅子酒。

“要不要试试看喝酒,梅子酒哦……”长船长义信誓旦旦道,将小杯子满上,推到山姥切国広边上,“绝对不酸哦,我保证很甜的。”

“真的吗?”山姥切国広听到梅子两个字就苦着脸,“可是梅子一点都不好吃啊。”


几日前,长船长义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梅子,在塞给山姥切国広吃之前自己先尝了一遍。

“……唔,杨梅似乎太酸了。”长船长义对山姥切国広说道,“不过我对酸甜不是很敏感,国広,要试试看来吃嘛?”

山姥切国広张开嘴巴,长船长义将一颗梅子放到了他嘴巴里。结果山姥切国広的脸一下子就皱成了一团,嘴巴鼓鼓的,眼睛里含着一点泪。

“很酸吗?那就快吐掉吧。”长船长义好不容易让山姥切国広把酸杨梅吐出来,就抱着他去找糖吃了,“金平糖怎么样?”山姥切国広啊的一声吃掉长船长义手中的金平糖,总算不觉得那么酸了。


发生了那种事后,因此山姥切国広对长船长义的口味尤其不信任。

“真的很甜哦,这回不骗你。不,上回我也没有骗你啊!总之先道歉吧,抱歉!”长船长义撑着额头,赶紧道歉,然后将满好的酒杯推到山姥切国広底下,“梅子酒不甜的话,还有石榴酒哦。”

“好……好吧。”才七八岁孩童模样的山姥切国広迟疑着点了点头。他小心地尝了一口梅子酒,真的很甜,开始还是小啜着,到后来是小口小口地喝了。等长船长义反应过来,山姥切国広已经把面前的那碗酒给喝完了。

山姥切国広醉倒了也很乖,就只是趴在桌子上睡。

长船长义坐在一边,为自己斟上一杯石榴酒。只是再也不敢多喝了,闲时坐在窗前饮酒是之前排遣无聊才做的事。长船长义现在并不无聊,他算着日期,早樱怕是要开了,要带山姥切国広去看小田原城第一株开的早樱。

那……究竟是河边的开得早还是桥下的开得早,还是在天守阁路上的那些开得早?长船长义并不知道。他忽视身边的人与事,已经过于久了。

总之长船长义抱着醉倒的山姥切国広走回房间,路上碰到了刀匠国広,对方闻到浅淡的酒气后,理所当然被骂了一顿。


长船长义低下头虚心受教。

刀匠国広倒是先笑了,他拍拍长船长义的肩膀:“……真是一个笨蛋哥哥啊,我见到的人世间的兄弟,大约也是如此的。”

“我……并没有做过其他人的哥哥,不知道该如何做。”长船长义愈加赧然了。

“长义殿下,你曾经问我刀剑付丧神存在的意义,而我认为,也许这便是意义了。”刀匠国広对长船长义语重心长道。

“什么?”长船长义并没有完全懂,又隐隐约约懂了。

刀匠国広笑而不答,他替山姥切国広拢了拢衣服,告别道:“走廊上风大,长义殿下,请走得慢些。”

“小田原城一贯风大,我先走了。”长船长义不再纠缠这个问题,他微微点头,抱着山姥切国広回房间了。


将山姥切国広带回房间,第一件事先是把窗户给关好,然后给山姥切国広盖上被子,长船长义自己倒是没事,只是怕小孩会着凉。时值下午,长船长义睡不着,坐在床下,点了灯,翻起闲书来。

看了一点后看不下去了,长船长义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件事,付丧神完全成型后,灵力充裕时,是可以触摸到实体的;在极少数灵力稀少的时候会变得轻薄透明,也就是回到未成形的状态。

可以触摸多好啊?长船长义心想,手伸到屏风底下,准确摸到了山姥切国広在被子底下的手。

是温暖的,不同于心铁被捶打时的灼热,也不同于刀刃淬火冷却后的冰冷。是一种让人十分舒适的温度。长船长义全身漾上了石榴酒的醉意,就那么牵着山姥切国広的手在屏风外边睡着了。


他很少做梦,但这回和平日不同,是完整的记忆片段。是前段日子长船长义带着没有成型的山姥切国広四处游荡的片段,梦与真实有着些许偏差,但八九不离十了。

“……这是姜糖哦,很好吃的!”梦中的长船长义忽然从兜里拿出用纸包好的糖,递到山姥切国広面前。

山姥切国広伸手去摸,当然是摸不到的——因为是还在锻打的刀,付丧神的形体也是虚幻的。他好奇地看着长船长义把一颗糖丢到嘴巴里,其余的收回纸包里,这个跟自己很像的男人含糊地说着话:“我忘记你不能碰到实物,等以后再买给你吃吧。”

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好笑,也许是长船长义嘴角还沾着姜汁,也许是他鼓着嘴巴的样子很好玩。于是山姥切国広就笑了,他踮起脚尖,伸出手来,想为长船长义擦去嘴角的污渍。

“叫长义哥哥。”长船长义低下身子说,他干脆将姜糖吞了下去,这个细节和现实并不相同,长船长义后来是把姜糖偷偷吐掉了。但这句话由于太重要了,这个梦一模一样将其重现。

“等以后能说话了,记得要叫长义哥哥。”长船长义又重复了一遍。


长义哥哥——

山姥切国広重复着口型,重复到长船长义捏了捏他虚无缥缈的手,意思是不必再念了。

“以后会有机会的。”长船长义将嘴边的姜汁用手帕擦掉,但没有擦干净,就被山姥切国広伸手摸了。

山姥切国広的手指放在长船长义嘴边,他轻轻去摸,手指似乎沾上了什么粘稠的东西。他将手指放到自己的嘴巴里,点点头,好像真的很美味。

梦中的长船长义地摸了摸山姥切国広的脑袋,心中则在想,吃的东西不能吃到,有什么好玩的,可以不用碰到也能玩到呢。


梦里场景变换不过转瞬,现世的长船长义走到走廊中是好几天后了。

几天前长船长义在山姥切国広被刀匠国広带回去的时候,偷窥了城中小孩的玩乐日常,在走廊上用瓦片画下了格子。等山姥切国広被一脸开心的长船长义带走的时候,看到的却是被宫人打扫过空荡荡的很干净的地板,长船长义苦恼地重新画了一遍。

“这个……好像是,这么跳的。”长船长义示范了一次,“把石头扔下去,然后……”

山姥切国広站在原地不肯动,看着长船长义略带期待的目光,就长船长义帮他扔好的石头才轻松地跳过一遍,甚至不需要跳,飞起来就好了,但是他是规规矩矩地按照规则来玩的。倒是轮到长船长义时他频频出了差错。

意识到山姥切国広对这个游戏兴致不高,长船长义只得拿出从北条氏藏书阁里的绘本给山姥切国広:“看完的话,就戳一下纸,我帮你翻。”

这回山姥切国広倒是有了兴致,只是长船长义帮他翻着书,翻着翻着自己就睡着了。风哗啦一下把这本书翻出好多页,再也不能继续刚刚的故事了。山姥切国広失落极了,只好缩着身子,靠在长船长义身边,学着他闭上眼,睡着时还在想那个故事的结局。

醒来时山姥切国広已经不见了,长船长义望着怀中被寒风翻阅了全部内容的书,撑着额头思考了片刻,大概这个故事没能看完……真是对不起那个孩子呢。

梦里已然结束的剧情,之后的日子却没有结束,山姥切国広还是把这本书断断续续看完了,等长船长义要再拿书时,藏书阁书架上飘着的山姥切国広摇了摇头。他指了指出口,意思是不想再呆在藏书阁了。


梦里梦外皆是寒冬,长船长义其间睡醒了一次,外面天黑了,而烛火已然熄灭。坐在地板上手冷脚冷,长船长义干脆爬上了床,睡在仍沉眠的山姥切国広的身侧。闭上眼后依旧做梦,长船长义梦中意识清醒,这种感觉新奇又玄妙,他以无所不能的神的视角进入自己的梦境,观察一切,丝毫没有遗漏。

长船长义带山姥切国広逛花园。在万物凋零的寒冬里,花园的花大多未开,长船长义将记不清区别的芍药说成牡丹也不算太出格的事情,而不开花的树长船长义统称为树,不认识的草都叫做草。山姥切国広听得云里雾里,还是默默地记下了这些。

“来,国広,这是狗尾巴草……”长船长义找到了一株长得很高的狗尾巴草,折下来后折成了一只舴艋,送给了山姥切国広,接着又做了一只,这回是小兔子。长船长义把他到宫人那里学的新花样现学现卖,到后来山姥切国広的手中都是各种各样的狗尾巴草动物。

不久后就又全部都掉到了地上,未成形付丧神稀薄的身体抓不住这种现世之物。山姥切国広委屈地望着长船长义。


“这是樱花树哦!”为了让山姥切国広不难过,长船长义拍着光秃秃的树干说,“春天的话就会开花了。”

山姥切国広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,他歪着脑袋望着这棵黑漆漆的树,不能想象开花是什么样子。

“现在开花的,是江梅,不过在很远的地方,我们过不去的。”长船长义蹲下身子,像往常一样摸摸山姥切国広的头,发现他可以摸到些许发丝了,是比冰雪稍微温暖的温度。长船长义忽然想到什么的,他嘱咐山姥切国広待在那儿不要动,自己则急匆匆地跑走了。

大约数盏茶后,与长船长义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大把江梅花枝。长船长义将盛放的花抱了满怀,一路上都是散落的雪白花瓣。

“这个花呢,叫江梅。”长船长义蹲下来,笑着说,“是冬天开的花,冬天开的花还有很多颜色的腊梅。”

山姥切国広摸到柔柔润润的一点,闻到满满的清香,他艰难地折下一朵还连着花蒂的江梅,他伸出手,将这朵雪白的花别在长船长义的发上。

“哎呀,这可真好。”长船长义弯起眼角,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头发,将花固定了些。

山姥切国広也弯起嘴角,他又摘下一朵,放在自己短短的发上,但是很快还没有成型的付丧神灵体不仅承载不住狗尾巴草,也无法承载更为轻薄的花,都落到了地上。而他的手无法再捡起这朵花了。

“这些花,插在花瓶里,还能活很久的。”长船长义安慰着说,“而且,花开花落,一年一次,很快的。眨眼就是了。”

山姥切国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
梦中片段无法延续的是,长船长义将山姥切国広送给他的花夹到了厚厚的书里。

再过了很多年,再有人翻旧书会看到这很久很久之前的江梅花瓣。不过他们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。


然而梦中江梅的白花慢慢衰败了,长船长义眼见着它衰败,握紧的时候已经成了碎末,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。他站在窗前,像是目睹一朵花的心碎裂一样。

付丧神存在的意义之一,大约是要感受这一刻,刀剑只能将枝头的花斩落,但付丧神可以感受花衰败时一刹那的心碎。不知道刀剑是否也会心碎,长船长义很疑惑地想问,但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回答他。

会不会碎不知道,付丧神的心却是会动的,鲜活得像是石榴花开一样。

长船长义看到自己的心像石榴花一般就如此绽放在那儿,他用手戳了戳,花瓣落了一地。但心是不疼的,却莫名有点想哭,于是花瓣上沾满了露水,长船长义站起来,拍拍手,将花的碎末掸落,连同江梅和他石榴花一般心的碎片。

不知何时花一瞬间熄灭了,火炉的火熄灭也是那种场景。


而长船长义在那一刻醒了。

旁边的位置空空荡荡,山姥切国広不见了,但屏风外的灯火是亮着的,是宫人来点的。

长船长义吓了一跳,赶紧坐起来,四处翻找,他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。直到屏风被掀开,山姥切国広探出头来,他从屏风另一侧爬进来,抱住了长船长义。

山姥切国広还不能说话,他睁着眼睛望着长船长义,指了指外边,在半空中描摹出一朵花来,再指到自己的耳朵。

——长义哥哥,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。

长船长义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,他以坐着的姿势拥抱了山姥切国広。山姥切国広歪着脑袋,他的身体轻薄极了,几乎要消散,但是长船长义抱得很紧。


长船长义隔着山姥切国広轻薄的身体,感受到自己心口的跳动。

心跳声是那么剧烈,在血肉中发出清晰又模糊的声音,清晰的是那传到耳畔的震颤,模糊的是呼之欲至的感情。

长船长义有点懂,又不大懂。

一千朵花开的声音太过喧嚣了,长船长义听不清心中那些花儿到底要说些什么,他闭着眼睛听。山姥切国広也闭着眼睛听,他感觉到自己今次灵力要用完,怕是要回到刀里去了。但还是听到了长船长义说的话。


长船长义的话说得很轻很慢,他竭力让那些声音都安静下来,但是却更加响亮了,几乎充斥了他的耳膜。

“等以后,我带你去看花看鸟,看日出看月落,听来自小田原城,来自我们刀剑心的声音。”

奇怪的是,说完这句话后,长船长义心中那些花一瞬间安静下来了。

而山姥切国広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

为什么会消失呢?长船长义百思不得其解,山姥切国広已经是成型的付丧神了啊。


直到梦外梦醒,长船长义身边躺着熟睡的山姥切国広,长船长义确认了很久,这次总算不是梦了。他在想其中醒来的那次,究竟是梦中梦醒,还是,第一个梦醒?

这种一惊一乍的梦,实在不想再做。但话说回来,芸芸众生,谁能不做梦?


思虑了片刻,长船长义把迷睡得迷糊糊的山姥切国広连着被子抱起来走出门外,后半夜月落,夜凉如水,将他们都淹没。

他们屹立在天守阁之上,如梦中所承诺,长船长义带山姥切国広,等候日出。


朝日是在烧的刀刃一般的嫣红,是石榴花的红,是心的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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