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骨
文/三尺霜寒
青江与女鬼的故事^_^)y 可以算作粮食向，或者是女鬼对青江的单箭头吧。
一片雾始终跟着他，像是不敢下雨的云，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湿湿的若有若无的印记，却一点都没有沾到他。
“我说，”那个男人回过头，对那片冰冷的雾讲道，“我好像要被卖掉了，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。你要去哪里？”
那片白雾凝滞了片刻，显现了人形的轮廓，在稍稍靠近他时，弥散成茫茫的雾。男人继续往前走，这片雾又跟上了。
岔路口上，拿刀的武士选择了小而窄的那条，可以更快进城，以便他变卖手中这把灵刀以换取家用。这几乎是无奈之举，但武士也没有其他选择了。
刀的付丧神在后面跟着，武士当然无法看到他，大约是因为付丧神殿下并不想武士看到他。路可真长啊，路边的青草沾满露水，而小花则正含苞待放，现在是清晨。
“长途跋涉可真无聊啊。”付丧神殿下，也就是青江，其实没有在走，是飘忽地跟在武士身后，他叹息道，“不知道这回会被卖到谁的手里？可不要再碰到这种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啦……”
“一定会遇到好的主人的。”有什么突然说了话，青江有些愕然，以往这些自言自语的话是不会被谁听到的，也不会得到回应。
“是你啊，小女鬼。”青江反应了片刻，是自几个月前就跟着自己却不曾露面的白雾在说话。
“……这个名字不好听，青江先生。”白雾答道，有些哀怨地说，“不好听。”
“那你叫什么？”青江问她。
“忘记了。”白雾茫然地回答，“生前事于我是一片空白，我忘记了自己是谁，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容貌，什么都忘记了。”
“我有见过你的脸哦！在砍你的时候看到了的！……是一张美艳的脸呢。”青江思忖地说，“你希望我叫你幽灵姑娘还是女鬼？”
“……那个并不是我原本的模样。是我有一日浑浑噩噩走过街头，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，而他的丈夫走过街道去接她。她很美，因此我就变成了她的样子，说不定我也能遇到一个男子接我回家呢。”白雾变淡变薄了些，日光已经大亮，她有气无力，“幽灵姑娘听起来比较好听。”
“然后就被这个无聊又不解风情的男人给砍了吗？”青江托着下巴，回想起自己上一次被使用就是在这个时候，“也许是把你当做要害人性命的鬼魅了吧？”
“孩子是我拿一片落叶化的。”白雾叙述道，“我特意选取了一片最红的枫叶，用我的灵力附着在上面，我抱着我的孩子，想让你的主人抱抱孩子，抱抱我。”
“怎么看都像一个绮丽凄艳的幽灵鬼话呀。”青江评价道，他的金银眸子从散着的发下露出来，“……向人类祈求温暖和爱意，多不切实际。”
“但被爱着是很温暖的吧……虽然我记不清我生前是怎么样的，但，我记得被爱着的时候是很温暖的。”白雾越变越淡，声音也越来越轻，“变成幽灵就注定要在暗夜里逡巡，在无尽的寒冷中躲藏吗？”
“被日光照耀的温暖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吧。”青江微笑着说，“月光虽冰冷，对你来说才是好事。”
“但只有一刻，也想试试看被爱着呀。”白雾的声音几乎是微不可闻了，“虽然在日光下不能长久，雾是无法长久的，但我也想被日光照耀那样被爱着。”
“……幽灵姑娘，你有着一颗人类的心啊。”青江目光温柔又怜悯。
“那么，”白雾在消失前低声请求道，像是春日第一滴雨落入泥土那样不可闻不可见，“青江先生，你能爱爱我吗？”
青江望着最后那点白雾消散于灿烂的日光中，这回是真的自言自语了，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应答：“这种东西，我自己尚且未得到，如何分给你呢。”
青江再见到白雾是半个月后了。
在月圆之夜，经过在偏僻阴冷之地的修养，白雾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，似乎更加充盈了些。
“青江先生呀，”白雾来到月光下浅寐的青江边上，她知道青江没有睡着，主动打招呼道，“我回来了，青江先生。”
“你回来了，小女鬼，哦不，幽灵姑娘。”青江抬起脸来，就望见窗外一轮明月，和月下的一片白雾。
“新的主人怎么样？”白雾依旧不敢靠青江太近，不远不近，像是悬挂在空中不曾飞走的一片轻薄的羽毛。
“相处时日不多，带回来就把我放到了高高的收藏室里。”青江在窗前单手支着下巴，月光勾勒出他柔美轮廓。他懒洋洋地回答道：“……又将是一段无尽的岁月。这段岁月和那段岁月，没有什么区别。”
“是的，今天和昨天，也没有什么不同。”白雾也跟着感怀起来，“但是今天我就见到了青江先生，算起来也算是有点不同的。”
青江闻言轻笑，浮动的月光落到金色和红色的湖，变为了凝着的琥珀和红蜡石。
“对啦，青江先生，我今天看到一个女人，我觉得那跟我生前的样子很像，”白雾道，“我变给你看看怎么样？……我觉得我应该是那样子的。”她笃定地说，“就是那样的。”
青江用手指拢了拢额前的发，点点头：“来吧。”
白雾渐渐聚拢。月光下，一位着白色和服的美艳女人飘荡在窗前，她没有脚，因此漂浮不定，像是落在湖中摇荡的渔火一般。
“很美丽啊。”青江认真打量了，回答道。
“真的美丽吗？美丽会被你喜欢吗？”美艳的女人不知道该如何露出惊喜的神色，她的脸是僵硬的，难以自如地调动表情，这副模样注定不是她的。
“可是呀，”青江诚恳地建议道，“你是想找回你自己的容貌的话，就将除却你本身以外的东西都褪去吧，就像洗掉胭脂和铅粉，将发簪也摘下来，我的幽灵姑娘。”
美艳女人也无法做出疑惑的表情，她僵直地摇了摇头。青江倒是看透了她想表达什么，于是他站起来：“我来帮助你吧。”
看到那把凌厉的刀在眼前时，那日被砍掉头的恐惧又回来了。青江将刀直指月下飘荡的女幽灵，接着他极轻极柔地在她的周围比划着，削铁如泥的刀削去的不是其他，而是幽灵身上那些多余累赘之物。
“……这点东西不是你的吧。”青江笑着说，他游刃有余地将一片暗红的雾气斩落，“是嫁裳之灵啊，你要这种东西干嘛？”
“唔，红色的很好看，所以……”美艳女人支支吾吾地说。
“要镜灵做什么，太过锋利了，对你的灵体并不好。”青江将其中一缕银光划开，落到地上变作了银色珠子，转瞬即逝了。
“想……看看自己的样子啊！”女幽灵的口气带着些许委屈，“而且镜灵亮闪闪的多好看啊。”
“女孩子爱漂亮，我都知道的，不要什么东西都藏在你的灵体里嘛。”青江无奈地回道，手下动作却不停，“等找回自己原本的模样再去收集吧。”
最后呈现在青江面前的是一个苍白清秀的女人，着雪白的衣服，不高不矮，偏于纤细。不算特别美丽，但绝对不难看，长发一直到背部，是让人很舒服的那种长相。
“呜哇，可是没有镜灵，我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了，”女幽灵很着急地说。
“据说我的刀本体能照出幽灵的模样。”青江将刀横到女幽灵的面前，“借给你看看吧。”
女幽灵慢慢睁开了眼睛，看清自己的模样，有些失落地说：“没有刚才的漂亮呢……青江先生不喜欢之前那样美丽的女人，一定也不会喜欢我的。”
“你比之前的要好看。”青江微笑着说，“不用担心，你比以前要好看多了。”
女幽灵这才露出了微笑，她稍稍直起了身子，飞到了青江的身边。
这回她不着痕迹地靠近了青江：“谢谢你啊，青江先生。”
大约如此过了很多年。对他们来说，一年和两年和很多年，都不过眨眼一瞬。
青江又要离开了，他同样不知道他要去往何方。
这回女幽灵请求青江带自己走：“就躲在你的白装束底下吧……”
青江将白装束稍稍掀开一些，又盖了回去，女幽灵还在说。
“青江先生，哪怕用胶水粘合我的头和我的身体，我的魂魄也是残缺的，”女幽灵向青江展示了她长发遮掩下断裂的颈部，那里似乎一直流血，又像是殷红的伤疤，“那回被你斩落头部之后，我的身体就丢失了一部分零件。”
“是这样啊。”青江望到女幽灵颈部，平日里被遮掉伤疤第一次呈现在他面前，他由衷感到歉疚，“真是抱歉。”
“我这种孤魂野鬼，已经不奢望再入一次鬼门关，再渡一遍冥河。”女幽灵将发放下，轻声说，“今生因果已尽，来世虚妄。希望你能让我待在你的身边，请收留我这样孤苦无依的灵魂吧。”
“你当鬼魂的时间大约没有我做付丧神的时间久，我迄今为止的体验是，相当的寂寞无聊。观察人类是唯一打发时间的事，但是这件事本身就很无趣，你真的要陪我吗？”青江一字一句地说，他收起他惯常戏谑的微笑，认真地重复道，“真的要陪我吗？那是另一种形式的鬼门关，没有回头路可走哦。”
“那是我应该去的地方，我的身体早已化为枯骨，但我的灵魂可以去我应该去的地方。”女幽灵微笑着说，像是一朵雪白浮花。
得到女幽灵坚定的回应后，青江将他的白装束优雅地展开，一只白鸟张开羽翼那样。女幽灵飞快地躲进去了。
女幽灵在这片黑暗又明亮的世界暗自叹息着，传不到青江的耳中。
“青江先生，才是最温柔的人呀，他曾经说我有一颗人类的心；但同样的话，也多么适合他。”
终